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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18日 星期六

一個寫《雙峰:與火同行》的中東研究員

 


文/壁虎先生

沒有特別驚訝的感覺。前陣子聽說林區永久性地homebound,只能待在家無法再出門,其實就希望他在家裡做做畫、做做木工、做做音樂、在家看看樹、看看風,這樣就很好了。但其實也不是這個。一直有想過,林區有一天也會走,林區都那麼老了,而自己終究也會需要面對老導演的過世,生活在一個林區過世後的世界,知道沒有人會再幫我們推進世界的邊界,知道如果我們不做,便沒有人會再為我們做。今天並沒有什麼不尋常,就只是一個天使離開了我們,天堂派了一個天使給我們,他陪伴我們度過一些黑暗的歲月,然後他回家了。

我記得幾年前曾經被問到過一個問題,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一件事情什麼。我記得我想了一下,然後回答說:我記得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事情,就是看《雙峰:回歸》的那十八個小時。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事情,在我的人生裡,讓我感到快樂。

我唯一一次看電影看到哭也是看林區的電影,第一次看林區的電影,在新光看《象人》。

在大學的時候我只真正聽過幾張「專輯」,大都是在半夜的客運上,聽林區的《The Big Dream》或《Crazy Clown Time》,看高速公路上的車燈飛逝而過。

我想起來我為什麼會變成壁虎先生了。因為那一年,我想要寫一篇《雙峰:與火同行》的文章。我想說「如果我變成影評人的話,我就可以告訴大家《雙峰:與火同行》有多好看了。」而那個時候《雙峰:與火同行》是還沒有被「平反」的,台灣根本沒有人會談這部電影。

2025年1月2日 星期四

2024傑作選(其一):Some Kendrick Lamar Songs



文/壁虎先生




3. 《Mr. Morale & The Big Steppers》(2022)/專輯
Kendrick Lamar

4. 〈Euphoria〉、〈6:16 in LA〉、〈Meet the Grahams〉、〈Not Like Us〉;〈Watch the Party Die〉(2024)/音樂單曲
Kendrick Lamar

〈Not Like Us〉單曲封面(2024)/單曲封面
作者未知

《Not Like Us》Music Video(2024)/單曲MV
Dave Free & Kendrick Lamar

9(並列). 《GNX》(2024)/專輯
Kendrick Lamar

11(並列). 《untitled unmastered.》(2016)/專輯
Kendrick Lamar



一、


我最早接觸Kendrick Lamar有一個迂迴的緣故。我很喜歡一個Youtuber叫遊戲驢子(Videogamedunkey),有一回他上一個Podcast被問到說他最喜歡什麼專輯、最喜歡的歌之類的問題,我記得他回答說《good kid, m.A.A.d city》、《DAMN.》,然後他提到一首叫〈DUCKWORTH.〉的歌。

我記得那個時間點應該是《DAMN.》出了一段時間之後,我自己這輩子幾乎沒有真正聽過嘻哈或饒舌,對嘻哈或饒舌音樂應該是什麼樣的音樂,Kendrick Lamar是誰完全都一點概念都沒有
(事實上至今可能也沒有什麼概念。真正喜歡聽嘻哈音樂的影評人,我個人推薦友站女神殿,他現在有新的網站,但我很喜歡遊戲驢子的音樂品味,所以我就去查了一下〈DUCKWORTH.〉是一首什麼樣的曲子,然後從《DAMN.》開始,一路往回聽他的studio album到《Section.80》。大概是從這樣開始的。我才開始知道原來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東西。

作為一個從來真正聽過也因此完全沒有語言去描述的人,該怎麼形容那個樣子的「存在」,在我後來非常偶然地跟朋友聊到這件事的時候,我用了一個非常素樸,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準確的形容:就是我感覺它好像就是某種不同文化脈絡裡面的「唸歌」(就是《還願》背景裡〈十殿閻君〉那種東西,那大概就是在我當時的認知裡,好像最接近的一種藝術形式)。就是原來他們都「在『講故事』、『唸故事』,就是一種『唸』的音樂,唸社會事,唸靈魂的心酸」,我後來試著用有點彆扭的素樸的文字試著跟朋友解釋這個想法。

所以有一陣子,大概是每天上班通勤的時候,我都會重複聽《DAMN.》(然後偶爾會讓它一路播到《Section.80》)。我記得那個時候對〈BLOOD.〉到〈DUCKWORTH.〉的敘事,對整張專輯的情感,感到非常迷人。但那個時候最常聽的,到今日也是我自己私心最喜歡的Kendrick Lamar的曲子,是〈PRIDE.〉。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只是很深很深地感覺到這首歌裡面,有一種非常非常濃郁深邃的悲傷,但那個描繪悲傷的方式是raw的,那是
「髒」的悲傷,像是刮畫,而且是用一種我以前都不曾在其他地方聽過的音色。而且所謂悲傷並不是流淚的那種,而是一種在無可度量的巨大壓抑底下,已經「結束的認知」,是「我知道我要墜落到深淵裡了,而對於這件事情,我感到很『遺憾』」。它甚至不是那張專輯中最「PRIDE」的曲子(我的意思是〈HUMBLE.〉,聽起來反而更像「PRIDE」,而「PRIDE」幾乎可以被寫作「SADNESS.」或「REGRET.」),它甚至相較之下幾乎可以說是「反身性」的:它是「如果我不PRIDE的話我會怎樣,如果這是一個更好的世界或許會怎樣,但已經太遲了」的悲傷,然後在這一層一層的壓抑底下是一層拿你的頭顱去摩擦牆壁的一種快要失去靈魂的暴力衝動,那個是恨,但是帶著「已經太遲」的自覺的恨,而整首曲子幾乎聽起來就像是在對這個靈魂的失去感到悲傷。

我一直記得這首曲子它怎麼去形塑它的beat,它怎麼去混一片幾乎是鳥叫的聲音,海鷗盤旋在海岸的聲音,我一直忘不掉那種幽靈般的感覺,然後這是一首,每次聽到那些詞都會心如刀割的那種曲子。但或許最重要的(儘管我那個時候未必有這樣的自覺),那是一種我以前從來沒聽到過的「顏色」,就我不知道原來存在著這樣的一種
「顏色」,而且這種「顏色」帶來的驚訝不是由於它是外來異物式的,而是來自原來它早就已經先是自己心裡的一部份,是來自它是出自自己心裡的共鳴,是原來自己有一個部分可以被這樣的「顏色」所表達,沒有文字可以去形容那樣的「顏色」,而我未曾也可能不會再在別的地方「聽到」,這大概是我那個時候為什麼一直下意識重複聽它的原因。

2024年12月10日 星期二

散步的好日子:評林亭聿個展〈Bark! Bark! Hello! This is lucky. It’s true. 〉
/A Fine Day for a Walk: Review of Lin Ting-Yu's Solo Exhibition Bark! Bark! Hello! This is lucky. It’s true. (English Version of the Article Below)


文/壁虎先生
(本文寫於2023年1月,同時刊登於林亭聿個人網站

2024年8月31日 星期六

《變成的人》讀後筆記


(原文刊載於壁虎先生臉書專頁,2024.07.15)

我的好朋友,許恩恩,她的第一本長篇小說,《變成的人》,在六月底的時候出版了。 出版前她叮囑我要我記得幫她寫書評(或者即便稱不上是書評,至少是讀後的推薦文吧),還讓我偷看她獲得的兩篇(重量級的)推薦序,但我一直,其實不太知道,她的小說裡,真正寫了什麼,她沒有特別講,我也不太敢(也不想)提前問。即便是現在,我也沒有(也故意沒有)跟她說,我會寫什麼,我那時其實也不太清楚我會(能)寫什麼,我沒寫過書評(也沒打算寫書評),我也不是直接處於那樣的圈子的人(雖然在某一段時間裡,總是會以一種難以忽視而出乎意料的,一種莫名奇妙又帶點滑稽的方式,在某些人的生命邊邊,或被動地,或如突如其來地收到來自某種有意識的地心引力在力場錯亂之下非預期性地寄錯的邀請函般,被突然瞬間捲入某種明明與我基本上毫不相干(且不屬於我)的,卻又明顯是一種只會在一個個體的心的最幽暗之處颳起的,屬於某(些別)人(們)的充滿過度炙燙傷痕與疼痛的風暴中;然後又在瞬間如同終於發現文不對題的段落或互斥的磁鐵對極般,被某種歸位的力量反向彈落回原先自己便與之毫無相干(亦一無所知)的空白的世界裡),所以我也不太能預期會感受到什麼。
所以接下來的讀後感想,是我自己想寫的,既不(完全)是為了推書,亦不(一定直接)是關於書的內容,也沒有事前跟恩恩分享過,只是某種我在喃喃自語中會寫在心裡的話:
我覺得恩恩成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了。

2024年1月3日 星期三

婚禮上的白棺材


原文刊載於2023年12月第840期《幼獅文藝》(停刊號)
「在棺材裡唱歌跳舞」專欄   文/壁虎先生 





這篇文章關於不在這篇文章中之物。




我人生中最早的記憶,是小時候在家附近的公園裡,看著一隻已經被踩扁的蟲。爬滿螞蟻的扁蟲屍體旁邊,圍著三個比我年紀大一點的小孩子,輪流伸出他們的腳去踩那隻扁蟲的屍體,彷彿要將牠踩得更扁。我記得我在那裡,想叫他們不要那樣做,卻被他們給趕走了。我記得我哭得很傷心,不知道什麼時候找到了我的母親,母親便牽著我的手,帶我離開了公園。

長大後我在卓別林(Charlie Chaplin)的《維杜先生》(Monsieur Verdoux)裡看到了再度令我想起這件事的場景:卓别林飾演的維杜先生在後院花園小徑摘花,發現腳邊有一隻毛蟲,便小心翼翼地將毛蟲拿起,放到一旁的玫瑰花叢枝葉上,以免踩到牠,而花園旁的焚化爐煙囪正冒著濃濃黑煙,被維杜先生新殺死的可憐婦人的屍首,已經在爐中燃燒了三天。維杜先生行兇活動期間,最終結婚並殺死了十三個寡婦。




年幼時最早的一個關於恐怖的夢的記憶,是被三個「不是人的東西」困在家中的浴室裡,這三個包圍著我的「東西」儘管具有人的身體,但是並沒有頭,而在原本應該是人類「頭部」的地方,卻長著伸著長長脖子的「蓮蓬頭」,不知道為什麼,相較於其他的夢,在睜開眼睛的那刻便遺忘掉大半,這個夢我不曾忘記。

還有另一件事在小時候令我感到無比地恐懼,那就是黏土動畫。我記得那個時候在戲院裡某部電影開演前(哪部我已經不記得了)看到提姆·波頓(Tim Burton)和麥克強森(Mike Johnson)的《提姆波頓之地獄新娘》(Corpse Bride)的預告,嚇得不得不閉起眼睛摀住耳朵等待預告結束,但那讓我感到無比恐懼的東西,並不是來自於劇情中似乎顯而易見的屍體或者是死亡,而是黏土動畫裡人物的「動作」本身:我感覺那個格跟格之間的微小顫動跟頓停,彷彿像是撕裂了現實中不應該被撕裂的什麼,而光是觀看到那個肢體的作動的震顫的影像,便會立即感到有種非常黑、非常惡濁的什麼,自觀看到這種作動畫面的自己的顫抖地快要哭出來的心中撕扯出來,以一種近乎生理的、詛咒式的、出生般的形式,由內而外地吞噬並永遠地混濁我和我的世界的本身。

寫給金馬時刻:我唯一一次在戲院裡哭泣

原文刊載於《琅琅悅讀》(2023.10.23)
文/壁虎先生


我只曾一次在戲院裡面哭,是2013年的金馬奇幻影展,在新光影城看到《象人》(The Elephant Man)的結尾。那是我剛開始追影展的頭幾年,那一屆的奇幻影展的焦點影人剛好是大衛·林區(David Lynch),而我還從未看過他的任何一部電影,《象人》剛好是第一部。當Joseph Merrick終於決定「像正常人般」躺下,並陷入深深的沉眠(迎接死亡),鏡頭攀過他安祥的面容、他的房間,他桌上舞台劇女伶的照片、倚靠著《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and Juliet)的他美麗母親的小照片、終於完成的聖菲利普座堂(Cathedral Church of Saint Philip)模型和被徐徐晚風吹拂的窗簾,然後進入充滿熠熠星點的永恆宇宙之夜裡,一個溫柔女人的聲音開始朗誦丁尼生(Alfred Tennyson)〈Nothing Will Die〉的詩句,薩繆爾·巴伯(Samuel Barber)的《弦樂柔板》(Adagio for Strings)則悽愴堅毅地漸漸爬升,呼嘯的回響音效,煙霧倒縮,然後在那裡,在虛空星宿之間,Merrick看見了母親的臉:「沒有東西會真正死去。」

其實我後來並不是真正記得這些細節,或者Merrick的母親說了什麼,我只記得聽見音樂像是在哭泣,聽見Merrick的母親溫柔的聲音,看見她的臉,然後我就開始痛哭,像是靈魂剛剛被從胸口挖刨出來,支離破碎地哭,我從來沒有在戲院,或在看任何一部電影的時候哭過,後來也沒有,而這一刻我卻不知道為什麼,無法抑制地不斷流淚。當時我正處於一段較為不好的心境之中,而突然有人這樣對著我說話,從來沒有人,不論是在現實或幻夢之中,以如此溫柔而炙熱的私密,像是擁抱般地用充滿公正和無條件接納的直視,對我說過話,過去沒有,後來也沒有,而於那一刻的我而言,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我猝不及防。事實上後來我一直以為,Merrick的母親說的是「一切都會安好」,但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然後我徹底地接納了這個聲音,這個詰問,它成為了我自己的。

2023年10月14日 星期六

關於在棺材裡唱歌跳舞

 


本文原刊載於2023年2月第830期《幼獅文藝》「在棺材裡唱歌跳舞」專欄

(原文並未附圖,這張美子小姐的圖,是昨天臨時起意畫的)


文/壁虎先生

去年祖母過世的時候,我被提醒了一則家族故事。身為長孫,我被母親告知許多家族故事,以好在牌位前認出親戚的身分,招呼喪客。完全沒有負起這方面責任的能力的我,則馬上將那些故事全忘了。這是我唯一記得的一則,關於祖父的第一任妻子。

祖母是祖父的第二任妻子,他的第一任妻子,姑且稱她為美子小姐好了,很年輕就因霍亂過世了,當時是日治時期,台南的鄉下地方,貧窮加上對瘟疫的恐懼,美子被埋葬得很潦草。近一個世紀過去,我忘記是哪位姑姑,說她被託夢,說大媽的身體很痛。那個時候還要去荒煙漫草中燒山掃墓,隨著親戚年齡漸大,這便顯得很不方便。這時大媽的託夢便被視為一個徵兆,更順理成章出現不作為便會影響家族運勢之說,姑姑叔叔們便湊了一筆錢,選好商家和良辰吉日,進行撿骨遷移靈骨塔的儀式。

後來聽母親說,棺材打開,才發現一世紀前仰身下葬的美子小姐,骨骸是俯身趴臥於棺材內的,顯示美子小姐在蓋棺下葬之時不只還活著,還尚存在棺材內翻身的力氣。我還記得,每次說到這個故事,母親就會很激動表示,當時為了遷葬曾在戶政事務所大發雷霆,似乎是因為遷葬需要一定親屬關係之內身分(不太確定是不是需要直系血親),且需要相關證明文件的緣故,而美子小姐沒有子嗣,也不太可能尚存戶籍文件,因而曾一度被戶政機關拒絕。

2019年1月26日 星期六

失禮的義務:論傅榆金馬獎得獎感言所引發之輿論


文/壁虎先生

本文寫於2018年11月21日,《我們的青春,在台灣》獲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後

【不要怨傅榆,她只是讓金馬獎遲早要面對的問題,在現在發生】

「傅榆用這雙溫柔的眼睛,讓這些稍縱即逝的片刻一次次活在閃爍的微光之中,後世研究者若是在意識形態、專有名詞和道德評價中迷失方向,至少還能再次與當年的他們在電影中相遇。」

我沒想到對這段話的需要會發生的這麼趕,還是在金馬獎,而且是用在傅榆自己。

在台北電影節看完《我們的青春,在台灣》寫了連結這篇影評,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我們的青春,在台灣》會入圍金馬獎,甚至台北電影獎也還沒頒獎。至今《我們的青春,在台灣》也就在全世界放過三場,電影本身大概很多人都還沒看過,但現在在沒看過這部電影的前提下的關於這部電影的輿論已經大量淹沒各種社群媒體,影評有機會重登我就在這裡一字不改,作為一個參照點吧,如果不怕暴雷,或之後看了,可以點開來看看:


至於傅榆在金馬獎頒獎典禮的感言和之後引發的一連串輿論,我只想講一件事,這話是說給廣義覺得傅榆導演「不識大體」的人聽的,這也是我比較意外的,雖然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好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