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26日 星期一

《青春末世物語》(Happyend)(2024)臉書短記

 

原文發表於臉書專頁,2025.03.30
文/壁虎先生

《青春末世物語》(Happyend)(2024)
空音央

(minor spoilers in the last paragraph)

既然日本在老中青三代(黑澤清、濱口竜介、空音央)都找到了楊德昌的傳人(看懂他的調度並內化成自己核心工具的一部分),this is a friendly reminder that 過去二十幾年來,那些天天指著台灣電影說在哪裡看到楊德昌鬼影的騙徒式宣稱應該要被正確地(我以為根本不需要特別說明地)指認為一場徹底愚蠢而一蹋糊塗的失敗(而這些人應該要被正確地指認為有眼無珠的蠢蛋或不負責任的冒牌貨,而他們第一個欺騙的就是他們自己)。如果你今天還在哪一本紀念台灣新電影幾十週年的新書裡看到誰說哪個台灣導演繼承了楊德昌的調度美學,請記得把這本書丟到垃圾筒裡,然後燒掉(如果這樣不太方便,就丟金紙爐),這些人浪費我們太多的時間。另外你又怎麼會只重複楊德昌的劇情?為什麼不講你新的東西?你跟他又生活在不同的世代,他又沒有你這個世代的答案,他停在千禧年耶,那個世界在飛機撞上雙塔的時候就結束了(他就算先看到了什麼,有辦法詮釋的是你而不是他耶。先知再強都只會知道一半的真相,先知不是未來人,而最普通的未來人都會有另外一半)。

如果你想看今天的楊德昌,就去看《X聖治》跟《迴路》(或甚至《降靈》);就去看《歡樂時光》;就去看《青春末世物語》,你會在這些人身上學到更多關於楊德昌的東西而不是在台灣,以一種奇妙的詩意反諷,是日本人真正看懂並內化了楊德昌的調度(而且這些人都是影迷,他們完全可以不依賴這個前人,他們有瑟克、有卡薩維提、有大島渚,但卻都把他內化成自己核心的一部分)。而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什麼東西真的被繼承回來,那也會是因為有人在這些人身上重新發現了楊德昌,而不是在台灣電影(或許正是因為他們沒有那麼多關於內容的包袱,所以他們從一開始就看懂了調度;但我其實也很懷疑有多少人真正在乎他的內容)(我甚至覺得如果你夠年輕有幸只聽過楊德昌,你乾脆直接先看這些電影,你喜歡,再去看楊德昌,恐怕還會更有效地意識到他們意識到了什麼)(尤其是最被台灣人所厭惡的《獨立時代》跟《麻將》)。

撇開這些不談,《青春末世物語》真的是一部非常難以忽視的電影:它同時非常成熟,又非常天真(而這裡的成熟是真實的,天真也是)。天真在它很聰明地使用了學校這個場域,所以有些東西其實是比較好講的,而他可以同時無憂地與他的角色同在;成熟在他非常清楚他的調度邏輯是什麼,還有自己要講什麼,對誰,清晰而自信。

至於另外一個附帶的想法:其實如果要在台灣想像一個這樣的故事反而在編劇上會更加困難,因為空音央的故事必須至少建立在「地震」不能真的發生(或至少不能作為電影結尾在電影中發生)的這個前提之上,但在台灣這個(象徵上的)「地震」不論是對誰作為何種意義都是真的會發生的。然而與其說這是一個特別困難的局面,倒不如說這才是解得開的話的意義之所在。

但老實說我不知道是解一個這樣的思想實驗比較困難,還是期待一個真正會看調度的導演比較困難。

※寫完後回來補充因為我忘了提:這部片我最喜歡第一顆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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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言1】

btw按讚的朋友如果有空音央的粉絲的話,你可以直接當相關作去看《你的國,我的家》(No Other Land)。如果空音央知道Happyend在台灣跟這部是同時在放的話,我猜他應該會叫你直接走去隔壁聽看這部。

● 【留言2:回應網友P關於文中瑟克是否指Douglas Sirk,與末段為何指不能直接應用在台灣的疑問】

1.

是的!這其實也是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就是這三個人也全部都非常喜歡Douglas Sirk,黑澤清就我所知他有一個最喜歡的50部電影的清單就有《深鎖春光一院愁》 (All That Heaven Allows)(那份還包括《麻將》),他自己也有在訪談裡提到過Sirk;濱口竜介這幾年跑比較多宣傳滿多資料可以查到,他被邀請去CC選十部也選了這部;空音央則是我有朋友在亞觀團他來的時候有親訪他,據他說他有提到Sirk作為導戲的典範。我覺得某種程度上能解釋為什麼演員表現為什麼那麼出色,我甚至覺得有幾顆鏡頭比起很楊德昌還更有Sirk的感覺。

2.

至於地震,日本地震跟民族種族主義/右翼傾向是真的有歷史上的案例跟關係的(這點空音央也有直接在他的訪談提到,他在福島的時候開始讀了一些關東大地震的事情),所以他把這個挪到未來作為一個有脈絡可循的device。但這個「地震」也是一個象徵上的東西,簡言之它也不一定要是「地震」而可以是別的(只是在日本可以真的是),空音央也是半個「美國人」,所以他如果要寫一個他在美國的時候經歷的類似的經歷他可能就不會寫「地震」而是其他的東西(任何其他能讓「國家再次偉大的理由」),換言之,它只是在象徵上作為任何讓國家與國民思想往左翼的背道而馳的方向而去的小他物。

所以我為什麼會說不能直接應用在台灣,原因在於台灣的基本問題就是大概每一百年左右就會有一個帝國想要殖民這個地方。台灣的近未來太過具體,其實就是台海戰爭跟/或台海戰爭發生之前的一系列事件會「如何發生」,而根據當時執政的會是國民黨或民進黨(這個暫時看不出會改變)基本上可以寫出兩個完全意義完全不同的劇本,這個劇本可以寫得很隨便,也可以寫得很細緻(而只有細緻的那個才會是有意義的)。如果在當時有高中這個年紀的人往外看,根據不同的劇本,善惡不會像空音央的想像這麼好處理(鬼頭首相>右翼>保守>校長)。

其實老實說空音央也可以編得更曖昧,這是對《青春末世物語》的切實地批評,這是為什麼我說「天真」。但我覺得空音央其實應該也是有意為之,因為他有意識地想要保護這些角色作為活生生的存在的生命力的美好(這才是他敘事上的重點)。舉個實際例子:AI監控系統在學校裡是由上而下的被校長實施的,而亞洲學校實際上的確像是會(或已經)弄出這種東西的地方(象徵上已經有,只是沒有外包給AI廠商)。但出了校園基本上更殘酷的版本會是大部分「監控」會是人們主動透過使用各種數位工具自己自願交出去的,儘管由上而下的馬斯克式混蛋還是會存在,但就不會有一個那麼純粹的校長室可以佔領。但這些學生還不用面臨這些(再編下去就會有一個切實的難題就是日本是有赤軍歷史的,那二十一世紀會有什麼不同?我覺得空音央是有意要透過學校讓複雜性停在一個點就好)(空音央說他還真的有編過一個最後有游擊隊的版本,但後來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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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轉載新註:

我不知道那個時候為什麼完全忘了黑澤清的《東京奏鳴曲》,可能就因為太像《一一》了潛意識覺得比較難學到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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