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壁虎先生
一、中年弒戀
上個月,在我發表對《瀑布》的嚴厲批評之後幾天,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董事長藍祖蔚在臉書[1]上發出了幾篇意有所指的短文,憤憤指出「電影才是母體」、「一等人創作,三等人評論」云云。
我不知道藍董事長是從哪裡生出這個可愛的想法;我也沒有因為被意有所指地稱作是「三等人」而感到生氣。事實上,我的周遭好友都比我還要憤怒,我個人是沒有被叫過「三等人」,I think it’s funny as hell。然而,我最納悶的,是他接下來所提出的實證案例:「1989年,支持『三個女人的故事』的評審多過『悲情城市』,該片得到金馬獎最佳影片。」並將評審和評論相提並論,總結言下之意,便是我這樣「為非作歹的不法之徒」,就彷彿是「三等人」評審或評論家,常常亂選一通,而好電影終究會超越這些一時的評價或獎作。
在去(2020)年金馬獎複選評審愚昧無知地將報名該屆競賽的最好華語電影 — — 馬來西亞的《南巫》 — — 不屑一顧地掃出最佳劇情長片入圍名單,並同時提名了《同學麥娜絲》、《消失的情人節》等這些中年男人意淫世界的低劣作品後;今年金馬獎複選評審又再一次地將澳洲的《花果飄零》、香港的《少年》踢出最佳劇情長片入圍名單。複選評審不識之無地一個提名都沒給新加坡導演陳子謙的優異作品《24》,卻提名了《緝魂》、《月老》這種無聊又媚俗的大型商業規制作品,還可恥地將《青春弒戀》導演何蔚庭與胡至欣提名為「最佳導演」。
我納悶且多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要多大的不辨菽麥、多大的鬼遮眼手掌尺寸,才會驅使這位想要為2021年劣質台灣電影辯護的意見領袖,拿出金馬獎歷史上最頂級的失誤之一,並將「該年的評審」等同於我這個「三等評論人」。去年《南巫》一播映完畢,整個影展的觀眾都立即了解這部「沒有入圍最佳劇情長片」的電影是該年度金馬獎的最佳劇情長片,只有金馬獎複選評審不知道。
回到本文起初提到的幾篇臉書貼文,我承認我沒有藍董事長的中文文采 — — 能夠持續寫作其相當於優異高中國文老師且毫無分析價值的優等長輩式標準四言絕句,而且能如此始終如一(我從上高中開始國文作文就不及格了),並在附件附上累積多年的影人影事合照 — — 宛如過氣文人年年發出新春賀卡。你可以背誦任何五言或七言絕句,或用任何無聊心法作為標題討看客的歡心,甚至能將我等同於任何歷史上被證明錯誤的糟糕影評人。但你能做的最糟糕的決定,就是在這個時候,將我對等於「三等金馬獎評審」。想必這些評價《緝魂》、《月老》比《花果飄零》、《少年》更加優質,認為何蔚庭好過陳子謙的複選評審所展現的,便是「一等人」該有的風雅典範樣貌吧。
在去(2020)年一篇對聞天祥的專訪中,這位金馬執委會執行長在談及中國電影人和中資電影撤出金馬獎,並連帶導致台灣評審佔多數的狀態時做出以下評論:
在中國因素和疫情影響下,以往複決選的外籍評審人數大致落在五到八位,近兩年縮減至三位,少了一些不同文化的觀點,會如何反應在評選過程中?
我看到一個評論說,是因為台灣片那麼多,才會都是台灣片得獎。這是完全錯誤的推論,通常對台灣片最嚴苛的都是台灣評審,因為太近了,沒有因距離產生的……誤會,不是美感。以前很多中國、馬來西亞片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上,台灣也會這樣,不會因為外籍評審少了,台片就獲利,而是會遇到更嚴格的檢視。[2]
以上聞天祥的回答,是一個在包裝袋上貼上「如假包換」標籤的細緻「詭扯」。而我們能對聞天祥所說的最客氣評語就是,這段話的真質條件不一定為假。也就是說,台灣評審或許會(或曾)對台灣電影更嚴厲的檢視,但聞天祥沒有說的是,下一個由這兩年不堪入目的複選名單所不證自明的第二個條件句:當一部電影不符合「多數台灣評審」既有的對這幾年優質台灣工業電影裁切格式的愚蠢想像時,它連入圍最佳劇情長片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我要做比回罵藍董事長更糟糕的事。那就是,我們要徹底地嚴肅看待董事長的話。
但首先我必須提醒讀者,複選評審並非決選評審,不是今年黃建業、張吉安加入參與的那個評審團,也不是去年吳明益參與的那個。金馬獎往往開出華麗的決選評審名單(甚至可以用來作為某種精緻的道歉手腕,這倒是在世界各大影展屢見不鮮),並祈禱他們能挽救並遮掩複選評審的愚蠢決定,但他們並不能決定入圍名單,
複選評審才能決定(不過有超過半數的複選評審會再加入決選評審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