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正在實時見證的,應該我們這個年代所能看到的,最接近當年《雙峰:與火同行》(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及其所招致之責難的東西,作為一個被精心設計來對當初大獲成功之前作——《雙峰》(Twin Peaks)/《小丑》(Joker):前者在當年創造了美國電視收視之現象級奇蹟,林區(David Lynch)亦於同年因《我心狂野》(Wild at Heart)獲得了金棕櫚獎;後者則在擒獲金獅獎之後大獲觀眾歡迎,全球票房超過十億美金——進行一次令人無所遁逃之直面手術解構的續集,陶德·菲利普斯(Todd Phillips)正用《小丑:雙重瘋狂》(Joker: Folie À Deux)做著和林區當年試圖用《雙峰:與火同行》所做的相同的事,亦因而獲得了與其等量的責難及恥笑(《雙峰:與火同行》在噓聲中成為笑柄,而林區則成為過街老鼠):在負物質的對撞中取消前作失控的討喜表象,重新照亮他們的原初悲劇及其中令觀眾感到不安與不快之躁動、分裂、不穩定之物。他們撕裂前作,並試著從他們災難性的成功中拯救他們的主人翁——《雙峰:與火同行》中的蘿拉·帕瑪(Laura Palmer)與《小丑:雙重瘋狂》中的亞瑟·佛萊克(Arthur Fleck)。正如其角色悲劇性地被錯認般,亞瑟·佛萊克的臉逐漸在一個神話化的過程中(透過無數去脈絡化的再製謎因)被他當初所戴上的妝容取代與遺忘。《小丑:雙重瘋狂》因而是一場創傷性的除魅儀式,透過將神話化的過程本身皮開肉綻地、赤裸暴露且令人不快地呈現出來,提醒觀眾《小丑》是一個悲劇,是亞瑟·佛萊克的悲劇,他是《金甲部隊》(Full Metal Jacket)中的Pvt. Pyle,「小丑」不是主角,而是「發生在主角身上」的「瘟疫的名字」。因此當觀眾們氣急敗壞地唾棄並控訴陶德毀了關於其上一部電影中最好的一切,陶德說不不不,是你忘了上一部電影裡發生了什麼事,你沒意識到亞瑟是誰。
原文刊載於《紀工報》第六十二期(2024.02.07)
文/壁虎先生
在談蔡明亮今年的新作《何處》(2022)之前,很難不首先揭露我自己覺得《何處》是一部劇情片。但我不只不介意它入圍金馬獎最佳紀錄長片,也覺得這件事最終不是很重要。我的意思是,金馬獎乃至影片的類型分類自外於這部片乃至各種影片本身的存在,而我後頭也會提到,《何處》如何也完全可以在最保守的意義上是一部紀錄影片,所以或許應該說,我覺得這部片對我而言最動人的讀法,是劇情片的讀法。而金馬獎覺得它是一部紀錄片,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其實就算我覺得這是一部劇情片,或者在本文中寫作它作為一部劇情片的讀法,也完全不覺得它會影響我在《紀工報》上如此評論這麼一部影片的正當性,畢竟,我的題目是「入圍金馬獎最佳紀錄長片」的「影片」,相反地,它反而因此充滿意義。我想先書明這件事。
再來我想整理一下我對「行者」系列背景的大致了解:2011 年蔡明亮導演了《只有你》這齣舞台劇(我沒有緣分看到),其中李康生的場次裡,編舞家鄭宗龍為李康生編了一段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走過舞台的動作,這讓蔡明亮相當感動,(註1)這成為了「行者」的雛型。於是在 2012 年,蔡明亮便為李康生設計了紅色袈裟的玄奘形象,讓他以極緩慢的速度,雙手持蓮花指,低頭行走於各種地點,該年便一口氣導演了四部以此為題的短片。2012 年這四部當中,第一部似乎是《無色》,然而我唯一有機會看過的,是香港電影節委製的四段式電影《美好 2012》中的《行者》,這似乎是第二部(《行者》中李康生緩慢地在香港街頭的日夜艱難前行,但有一個不同其他系列作的地方:玄奘在此片中雙手分別掛著一袋餐盒跟拿著一個漢堡,影片也以李康生終於極緩慢地開始吃漢堡作結)。
2014 年蔡明亮的《玄奘》舞台劇在中山堂開演,這場演出我曾看過,除了李康生以玄奘的形象重新走回了舞台劇,另一個新的元素是藝術家高俊宏在玄奘所在的巨大的白紙上畫上長長的線條和牽著線條的蜘蛛等。這個元素後來也在《何處》中再次出現,由蔡明亮在長片《日子》(2020)中發掘的寮國演員亞儂・弘尚希(Anong Houngheuangsy)代高俊宏在白紙上徐徐畫出長長的線條。數年間蔡明亮也繼續創作「行者」系列短片,其中我看過的,包括在馬賽拍攝的《西遊》(2014)與在東京拍攝的《無無眠》(2015)。